HAGU

哀崂本纪章二 朝花待夕拾

“最近特别萌女师男徒,试着写一个“勤奋”且白切黑的小徒弟和一个厉害又可爱的低情商老师父。”

       北川禁区发生的事吸引了不少注意,一场暴雪何以能有如斯威力,叫方圆千里的崎岖山域荡了个干净,化作雪原。那天的景象没有多少人见注,于是恰巧在场的三名守卫被反复询问,这三名守卫以修为低微作理,皆言不知。一来二往,众人的兴致也慢慢被风雪掩住了由头,引不起些许涟漪。他们干脆自己找了个理由。

  北川嘛,上古禁区,有野史记传,父神分阴阳化天地之前就已诞于混沌,任何奇事发生都是可能的。

  天界东境,八岗妖岭。

  妖岭的南部,怮山这一大片山脉全部属于私人地产,十处有九都是不曾开垦的原始之地。当地不少神仙腹诽怮山的主人,既然不用为什么还要圈下这么大一片山脉呢?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可惜一层结界罩着,旁人挤破头了也进不去。久而久之,这件事也不再有人过问,仿佛将怮山约定俗成了一片真空地带,有时外地的神仙来妖岭游玩,难以置信地问起这片区域,当地人理所当然地道:“那里没人住的!”

  外乡人把眼睛睁得再大点:“为什么呢?”

  本地人拿奇怪的眼神瞟这游客一眼,仿佛在说,能有什么为什么的呢?

  那对师徒的故事大概就是发生在这片山脉上,集中于它的主峰。

  彼时早春的凉冽气息还在山间闯荡,怮山自然带着一种阴爽的感觉——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它背阴少光且少雨干燥,恰恰相反,妖岭南部是降水最多的地方,怮山一年四季都蒙受着阳光的温泽。它看起来与天界其他的山脉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亮得出手的恐怕也就是它那形状奇异的主峰了——除此之外,怮山的一切平平无奇。

  它的主峰名唤哀崂,这座基部平缓顶端陡峭的山峰上不合时宜地生满了北部地区才有的杉树和松木。

  如果运气好,或许能透过重重墨绿的针叶叠影和如烟婆娑的杉叶,看见密林间木色的精致群宫。一切都由木头搭就,各种颜色互异、不同性能的木料。甚至连涉河的锁链也是,由一种暗黑色的木料打磨过清漆制成,看上去颇具情致。

  穿过木阶旁的重重树影,一位银发女子正牵了一名小小孩童的手拾阶而上,顶着午间的白炽太阳,缓步迈入群宫的正殿。她的心情似乎非常好,浅淡的嘴唇缀着一丝微笑,形状姣好的金眸微微眯着,正低头浅声提醒身旁小孩注意过高的门槛。

  “呃,老祖宗——”

  云汴从膳房一路小跑至正殿,来迎接他那苏醒不久就四处乱跑说是要找什么东西的仙尊大人时,就见到了这么个景象。

  他停住脚步,张了张嘴巴。

  银发的仙尊暗含威胁地扫了他一眼,揽过小孩,相互介绍道:“来,这是为师神宫的管事,唤作云汴。日后他会来服侍你饮食起居;这是夏莲,本尊新收的徒弟。”

  小孩抬起头,直视这位云管事,血色的瞳孔在一瞬间带着骇人的穿透力。黑发金瞳,风度翩翩的管事面色古怪打了个寒战,连忙挪开双眼,向仙尊作揖言有要事需暂避详谈。说罢又歉意地冲小孩一笑。

  云汴......?好吧,还不错。不是深不可测之人。

  小孩已经收敛了探究的目光,此时脸上一派的天真无邪看得云汴头大无比。老祖宗这是收了个什么啊?

  他把那孩子安顿好,两个人走出正殿。

  云汴默了一会,开口问道:“老祖宗,你这次醒来,就是为了要收他为徒吗?”

  仙尊侧着头拈了拈凭栏上头垂下来的枝桠,仔细端详那褐绿色的新嫩芽叶,闻言“嗯”了一声,已经料到她的家仆想问什么,她慢慢笑起来。

  “那孩子......凡人?”

  仙尊放开枝桠:“嗯。那孩子是本尊路上捡的一个乞儿,本尊见他可怜,天资还不错,就收养起来,也算是积了善德。”

  “......”您有这么好心?

  云管事的表情更古怪了。

  仙尊眼帘垂下来,试探道:“本尊猜,你有很多问题要问。”

  云汴艰难地应了一声。

  他们行至湖上一处亭园,银发仙尊眼睛一亮,顺势坐在湖边的平位上,脱下银绣的布鞋放在一边,然后苍白的双足舒舒服服地伸进晚午温热的湖水里荡几下。她长长舒了口气,道:“没事,你一个一个来。”

  云汴也坐下来,木质的平位依水而建,十分低矮,他盘起腿小心着衣摆不触上水,盯着老祖宗悠然自得的脚丫沉思了一会,道:“祖宗,您把鱼都冻跑了。”

  等半天等到这么一句话的仙尊大人:“......”

  皮一皮的云汴公子见好就收,道:“在下清楚,您定是有所打算的,在下只是……要消化一下这个消息。”

  仙尊缩起脚,唔了一声。

  过了一会云汴想到什么,抬头道:“您真的要收弟子?您还没收过弟子,在下是觉得,您将他记为门徒或者收作童子也行,教徒弟很累的。”

  仙尊沉默了一会,道:“本尊兴致来了。”

  云汴耐心道:“那老祖宗,哪天您兴致消了,那孩子怎么办?教徒弟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仙尊把双足从水里抽出来,一面晾干一面慢慢道:“本尊有心着呢。本尊与那孩子有命定的缘,改不得。”

  “而且,这孩子各方面挺让本尊满意,选作帝位的继承者都没问题。”

  云汴叹口气:“老祖宗欢喜他,自然很好。在下自会尽心服侍……只想与您说一句,那孩子不是个简单的,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仙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还有事吗?没事就带夏莲去本尊寝宫,那间侧卧按排出来给他睡。”

  云汴应下,心里又是一惊。容卧侧榻,老祖宗这是,非常重视那孩子啊。

  见她穿上鞋子往另一头走,云汴叫住她:“您不回主殿了吗?”

  仙尊只是摆摆手,头也未回地走远了。

  是夜。

  仙尊新带回来的小孩洗了澡,爬上床,缩在雪白的被子里,许久一动不动,长长的黑发交缠在银缎枕面上。外面黯淡的月色透过高窗间隙,洒在他睁着的眼瞳里,那瞳孔的血色被映得透亮无比。

  这片寝宫傍山而建,给他的感觉很大,那种人迹稀少的空旷,特别是夜间,木道上唯有夜风大开大阖地闯荡,激得火烛的焰光摇曳不息。

  想到这,他感到身子有些发冷,瑟缩一下,手习惯性地往旁边握,却只是握住冰凉被褥的一角。

  小孩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想起师父不在。中午时候他等了很久,茶水全都凉透了,师父却一直没回来,最后还是云管事进殿说她有要事处理,将他带到这了。

  小孩皱起眉头。仙人真忙。

  他略去心里头涌上来的不舒服,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强迫自己慢慢睡去。

  夏莲睡得很不安稳,在遇上他师父之前,他做了两年的逃亡者,每日居无定所,食不饱腹,一点风吹草动他都必须如临大敌对待着,最后却还是被抓住了。

  那么,当银发的仙人将他解救下来,温声问他可愿拜吾为师时,小孩的心情仿佛从阎殿冲上了天宫,他的手一下子紧紧抓住仙人的衣袍,用力点头而不自知。待到他反应过来懊悔答应得太快时,看见仙人璀璨温柔的笑靥,对于她是否是带有目的性亲近的猜疑也再进行不下去了。

  他在做赌,也许能赢得梦寐以求的东西,也许输得魂飞魄散。

  日后如何,谁也不清楚。

  行拜师之礼时,夏莲将头深深伏下,心里颇为痛快地想,来吧,我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不怕失去。

  真心也好,利用也好,他不能放过任何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

  何况他能感觉到,仙人是真心的,这份真心让他受宠若惊,又让他飘乎所以,他应该想到,等到真受了师父冷落,那份难过也会千百倍地增长。

  窗外有虫鸣在断断续续地响。

  ……

  仙尊回来已是很晚,整个人累得不行,走路都有些晃。

  于她而言,刚一苏醒就处理这么多政事,还是有些吃不消。

  她打着哈欠,眯着眼摸黑进了寝殿,衣服脱了一半正欲往床上躺,想了一会后又把外衣披上,抬脚往侧卧走去。

  借着后窗的月色,新收的小徒弟清清楚楚地缩在床上,双眼紧闭呼吸绵长,想来已是睡熟了。她在床边立着看了会,叹口气,为他拈好被子便打算出去。

  然而她的手还未来得及从被子上收回来,小孩突然翻过了身子,亲昵而自然地抱住那只对于凡人而言过于冰凉的手,将脸埋进她的掌心。

  仙尊愣了好一会,摇摇头,笑从眼眸和唇间溢出来,她试着慢慢将手抽回,小孩幼蝶般纤长的睫毛在她的手心里刮过,仙尊觉得那痒意简直痒到了心里,偏偏人还不能有大动作。

  这种感觉十分之难耐。

  小孩嘟囔了什么,一下子把师父的手抓得更紧。

  仙人被抓得没辙,仰头看了会后窗的天,心情空明之下又有倦意慢慢袭来,她索性用另一只手撤去身上的衣衫和发带,褪掉缎鞋,上床钻进被子里,和小孩并排躺在一块。动作间,两人的头发慢慢缠到了一起。

  仙人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静静躺着,把脸往被子里埋了一会,突然觉出一种奇妙的安逸,这份安逸她很少体会过。

  被褥应该是云汴新打的,闻起来干燥而温暖。

  不对,温暖是因为旁边这只小家伙。凡人血液奔涌间带出的热量让他成了只小火炉,在早春的夜晚里恰恰好好。

  仙人眉眼松懈,另一只手也环住怀里小小的团子,下巴松松地抵在他的头顶,闻着他身上散发的与自己一致的草木气息。

  与他人同眠的感觉也不算太坏。

  她如此想着,渐渐阖起双眸,陷入一片混沌的虚无。

  ———————————————

  “崇明!!!”

  昏暗潮湿的地阴牢笼深处,陡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一具早已不成人形的苍老躯体被铁索穿着琵琶骨,牢牢束在铜柱上。那吼声赫然是从这身体里发出的。

  黑暗蜿蜒,更加幽深之处一道轻笑传来,“何必再坚持呢?老朋友,你还是安心地去吧。”

  “崇明!你这样算计陛下,你要遭天谴的!”

  黑暗处的轻笑声陡然转冷,清脆的响指声带了几分急促。

  “啊啊啊啊!!!”那躯体变得更加扭曲,里面苟延残喘的魂魄仿若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握紧,挤压,很快失了原本的形状,留下一地支离破碎的残屑。

  “呵,我落得如何下场,你这已死之人.....管不来。”

  况且,最应该被天谴的,可不是我啊。

  沉重的脚步声沓沓而来,昏黄的烛光晃在那人的身上,映出一张英俊而面无表情的脸。

  他慢慢打开牢门,躬身进入,然后摆摆手。老者尸体上的锁链顷刻解开。

  他抱起不成人形的尸体,脸上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悲伤。

  男子垂下头,轻缓的呼吸洒在尸体残损的耳边,“老朋友,或许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了……”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抱着尸体走出阴牢,牢外的天色青正,炎日当空。他站在炽热白茫的世界里,却如一块千年不化的玄幽寒冰。他抬头望了望东方,白日黯然失色的星辰,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冰冷的笑容在脸上缓缓绽开,天地间只剩这一道喃语。

  “帝道陨……”

评论